忘不了那炮火连天的岁月——抗战老兵阮明刚访问记

一
    往事历历在目，枪炮声时近时远。
    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之际，一位抗战老兵浮现在人们的视野。
    他叫阮明刚，当兵时叫阮金山，现住随县新街镇河源店村。
    走过泛着稻香味的田野，走进树丛中的小村庄，在一个简陋而整洁的农家院里，我们见到了曾经的抗日士兵阮明刚。如今已是须发披霜的老人。

二
    阮明刚老人爽朗，刚健，虽然耳背，但爱与人谈家常，只是和他谈话十分费劲，得放开嗓子，几乎是“喊叫”着说话，他才能听明白一二。
    阮明刚生于1922年农历正月初九。他说他生肖属狗，今年91岁，这是农村老人的习惯，说虚岁。左邻右舍说，这个老兵，命大、性刚，战场上挨过枪，大难不死。八九十岁了，还能做事，前年还在放牛。这两年差了些，但还是闲不住，院内院外，收收捡捡，他总有事做。
    仔细打量面前的阮明刚老人，个头不很高，腰板有些佝偻了，但精神还不错。得知来客是来采访当年打鬼子的那些事，他打开了话匣子。
    老人关于人名、地名、事件的记忆，经核对与印证，是准确的，但叙述却是零散的、跳跃的。
    他说，16岁那年，他被抓了壮丁，短时间训练后，坐火车北上，在山东南部编入了张自忠将军的部队。他至今仍能准确地报出部队番号是59军38师14团一营二连一排二班，官长他能从军长张自忠、师长黄维纲记诵到连长张志国、排长谭大顺。
    被绳子捆去爱国从军，当时的阮金山很委屈。到了鲁南前线，看到敌人的凶狂、同胞的死难、中国军人一片片的倒下，他觉得自己赶上了为国出力的机会，义无反顾地和“弟兄们”一起上前线。这个一生不识字的老兵，至今还记得滕县、台儿庄、徐州这些地名。他对张自忠的描述是：大官、上将(实际上是中将，1940年5月阵亡后追赠上将)，人高马大，靠反手(左手)的脸上有颗痣，痣上有一撮毛，威武，面相恶。
    阮明刚说，进了部队，见到张军长后，心想在这样威猛的将军手下当兵，打鬼子，保家乡，自己是幸运的，荣耀的。
    徐州会战失利后，阮明刚随38师撤至大别山南麓，参加了武汉大会战，然后退到汉水西边的宜城一带。

三
    1938年，17岁的阮金山从春到冬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徐州会战、武汉大会战的实战熏陶，退到宜城时，他已经成了一个饱经战火考验的“老兵”。“不怕死了，不怕枪，也不怕炮。”他说。
    据阮明刚老人回忆，经历几场大仗后，连队减员大半，不断补充新兵。经历过大仗的兵，都不怕死了，敢跟日本人拼。他说，当时他和班里的弟兄私下都说，不打走日本鬼子，不准备活着回家。
    大概是1939年5月，第一次随枣会战结束之后，有一天，连长张志国想起了他是随县人，就问他：“现在离随县这么近，你不会开小差吧？”
    当时的阮金山回答说：“没有国，哪有家？日本人已占了我的家乡，占了随县县城。鬼子不走，我不回家。”
    阮明刚老人回忆说，当时开小差是要枪毙的，干嘛要开小差呢。打鬼子阵亡了，是光荣的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反复谈到“张上将阵亡”。他回忆说，1940年的第二次随枣会战，打得比上年还大，还凶。
    5月7日，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由宜城渡汉水，率38师等4个师截击日军。
    5月16日，张总司令被日军包围，38师闻讯赶往长山救援，被日军截住，靠不上去。38师在师长黄维刚的率领下，反复冲杀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回忆，张自忠总司令阵亡前后的那些天，宜城东、枣阳西、汉水西岸，整日炮声隆隆，只听到炮声，听不清枪声。中日两军官兵在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上反复冲杀，都杀红了眼。阵地上敌我双方尸横遍野，血漫鞋口。江水是红的，半边天是红的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回忆，当时他是轻机枪手。他说，没经验的兵打机枪，一拉20发，都出去了，打飞了，浪费子弹。他说，他先扣一发，看敌人倒下去了，说明有准，再拉梭子。“你问我打死了多少日本鬼子？没法说，反正一扫一大片。”当时是5月，刚栽秧，很热，打得一身汗，衣服全烂了，光着膀子，露着胸，裸着背，猛打鬼子。机枪打红了，只想有挺机枪换着打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说，鬼子很凶，很精，很残暴。开坦克来闯阵，用坦克碾压中国士兵。“没东西打坦克，我们的弟兄就爬上去喂手榴弹，然后死死地压住顶盖，让手榴弹在坦克肚子里开花。我们的弟兄跟鬼子一起死。”“炸一辆坦克，要死上十个弟兄。”
    回忆到深处，老人的眼角渗出了隐隐的泪水。“张总司令死了，死得惨，和他一起的参谋、卫兵，都死了。黄师长带我们赶到时，看到我们的人，死了一满山。”当年的老兵回忆说，张总司令阵亡的地方，黑一片，红一片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密密麻麻。

四
    集团军总司令战死沙场，38师悲愤不已。黄维纲师长找到张自忠的遗体后，迅速电告33集团军副总司令冯治安。38师倾全力掩护张总司令遗体向宜昌、重庆转送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回忆，38师掩护张总司令遗体时，与日军发生激烈战斗。
    38师将士含悲杀敌，异常勇猛，日军也拼命攻击。当时的阮金山多次被日军的炮弹掀翻，掩埋，耳膜被震破，导致后来的失聪。
    在掩护张总司令遗体的战斗中，连队的人越打越少，排长阵亡了，连长也牺牲了，阮金山自己也中了枪，一颗子弹从左前胯穿过后股，他忍痛爬进附近一个村子，钻进一户人家的草堆，便昏死过去了。
    阮明刚记得是一位杨妈妈救了他，杨妈妈让人把他抬进家里，擦洗伤口。后来又有4个人抬着军用担架，把他送到了38师14团卫生队，卫生队又把他转送进师医院。20多天后，他的伤奇迹般地好了。回到部队，他才发觉，他所在的14团一营三连，158名官兵，只剩下他阮明刚和杨海清，还有同样伤愈归队的王明高。从此他们3人成了生死弟兄。
    第二次随枣会战之后，33集团军划归第六战区，阮金山和新补充进连队的士兵随38师，在荆门、当阳、远安一线与日军作战、对峙。
    1943年，战局稍稳，日军颓势显露，中国军队整编。负伤后不太适应行军打仗的阮金山，复员离开了38师，回到了环潭镇阮家村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说，大约是端午节之前，他回到家乡。亲朋作合，他与新街河源江姓女子和清结为夫妻。因江家两子亡故，岳父便让他住了过来。
    阮明刚老人说，他复员后，一直关心着战局，盼望随县城里鬼子快点完蛋。两年后，县城的鬼子缴械了，日本投降了。
    回忆人生，阮明刚老人说，他很幸运，那么多弟兄打鬼子阵亡了，他有幸活了下来，娶妻成家，生儿育女。每忆及此，他就要把那些抗战的人和事念叨一遍。他说，国家强大了，才能不受欺负！他说，战争结束后，他常常想起战场上死去的弟兄，常常想起幸存的另两个弟兄。杨海清家在四川，没联系上；王明高是天门人，他早年去寻访过，他们村的人说，“他当兵后就没回来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