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随州叶家山到擂鼓墩,空间距离不过二十公里,而时间距离却跨过了六百年。按学界“曾随合一”的主流观点,这一时期,正是西周东周王朝风云急剧变幻、曾随生死存亡性命攸关的时期。透过历史典籍和地下文物传出的信息,我们可以看到曾随不同一般的个性特征。这一特征,或许已成为随州人文化基因的组成部分。
A 强楚称王 曾随何去何从
曾随与楚,都是西周初受周王朝分封的封国。曾随封为侯,而楚封为子,“公侯伯子男”,曾随的待遇,要高出楚几个级别。
曾随以姬姓宗室至亲封于汉水之阳,而“汉东之国,随为大”,在周王朝灭鄂而并有其地之后,国力强盛,其势力影响范围包括今汉水以东,桐柏山以南,广水以西,钟祥、京山以北的广大地区。对于周王朝,作为同宗臣子,曾随坚守南疆;对于“汉阳诸姬”,作为“老大哥”,曾随“亲兄弟之国”,抵御侵略。
相对于曾随的“守”,楚却采取了“攻”。
清华大学教授李学勤说,楚国的扩张,是春秋历史上的重要关目。
清代高士奇作《左传纪事本末》:“春秋灭国之最多者,莫若楚矣。”
楚本来被周成王分封于丹淅之地,建都于丹阳(今河南省淅川县),建立了楚国,但“辟在荆山,筚路蓝缕,以处草莽,跋涉山川,以事天子。”
但随着幽王被杀、平王东迁,周王朝势力衰落,楚采取了凌厉的攻势,大肆扩张,即使是同祖同宗的小国,也不放过。如罗国,是夏商时代芈姓部落的一个分支,和楚同祖。商周时代,随楚几经迁徙,到了春秋初期,却被楚所灭,将其遗民迁于枝江,后来又迁至湖南汩罗。
《左传·桓公六年》(公元前706年)、《左传·桓公八年》(公元前704年)所记的 “楚武王侵随”,就是楚国南下扩张的必然选择,对于“汉东”这一南下路上的障碍,是志在必得。
但楚的胃口,却不仅仅是“侵随”,而是“称王”。
就在这侵随、兵临城下的同时,楚对随侯提出了“请王室尊吾号”的要求。
太史公在《史记·楚世家》中,描绘了楚子熊通对随侯说话的神态——
楚曰:“我蛮夷也。今诸侯皆为叛相侵,或相杀。我有敝甲,欲以观中国之政,请王室尊吾号。”随人为之周,请尊楚,王室不听,还报楚。三十七年,楚熊通怒曰:“吾先鬻熊,文王之师也,蚤终。成王举我先公,乃以子男田令居楚,蛮夷皆率服,而王不加位,我自尊耳。”乃自立为武王,与随人盟而去。
熊通的神态相当骄横,摆出了一副“我是蛮夷我怕谁”的架式;理由也相当充足——“诸侯皆为叛相侵”,潜台词是“别人做得我也做得”;底气当然是自己拥有 “敝甲”——熊通小玩儿了一下自谦,你可不要被蒙蔽了,那可是相当生猛的楚军!于是提出要求,你随侯不是周天子的本家么,我可以凭此参与中原的政事,请周天子尊奉我的名号,提高我的级别待遇。大军压境,随人不得不替他到周都洛阳,向王室请求尊号,但王室不答应,只好再回来告诉楚。熊通闻讯大怒:“我的祖先鬻熊是文王的老师,很早死去。周成王提拔我的先公,竟只赐予子男爵位的田地,让他住在楚地,蛮夷部族都顺服,可是周王不加封爵位,我只好自称尊号了!”
熊通自立为 “武王”,是春秋时代的一件大事。自此,楚君皆称“王”,开诸侯僭号称王之先河。此时周室衰微,无可奈何。“随师败绩”,但因实力尚存,影响仍在,而未致灭国之灾,但也不得不订立尊楚为王之“盟”了。
B 卫周抗楚曾随前赴后继
虽与楚订下了尊楚的城下之盟,但曾随并不甘心于做楚的附庸,而牢记着作为周王朝南疆重镇的使命。
就在熊通自称楚武王之后的三年,《左传·桓公十一年》记载,随国准备与郧、绞、州、寥合力“伐楚师”,结果楚军迅速打败郧师,维持了“尊楚”的盟约。
曾随一边顶住楚的压力,坚持抗争,同时,也受到周王朝的责备。《史记·楚世家》记载,在公元前690年,周庄王召来随国国君,责备其不该尊楚为王。
结果当然是随国“叛楚”,但很快就招来了楚武王的报复。《史记·楚世家》记载较为简略:“楚怒,以随背己,伐随。”而《左传·庄公四年》则较详:楚武王荆尸,授师孑焉,以伐随……王遂行,卒于賩木之下。令尹斗祁、莫敖屈重,除道梁蟟,营军临随。随人惧,行成。莫敖以王命入盟随侯,且请为会于汉而还。济汉而后发丧。
楚武王死在“伐随”的途中,对于随国来说,可能意味着一次难得的获胜机会。但楚武王手下对武王之死秘不发丧、虚张声势,兵临随都之下,摆出一个大举进攻的架式,达到了迫使随国与之结盟的目的。
武王之死,并没有中断楚国的扩张进程。
其后的楚成王熊恽是楚武王之孙、楚文王少子。公元前672年,其兄楚王杜敖欲杀他,他逃命到随国,并“与随袭弑杜敖代立,是为成王。”在其危急关头,随国能够帮助熊恽政变夺权,看来当时的随国还是有相当的实力。
楚成王即位后,以“布德施惠,结旧好于诸侯”,派人向周天子进贡,以至于周天子赏赐给他祭祀用的肉,并委任他 “镇尔南方夷越之乱”,只是不要侵扰中原。
拿到周天子尚方宝剑的楚成王,王位已稳,师出有名,更加快了扩张的步伐,先后灭贰、谷、绞、弦、黄、英、蒋、道、柏、房、轸、夔等国,至“楚地千里”。
疆域扩大,实力增强之后,楚成王积极投身于中原争霸。公元前656年(楚成王十六年)春,当时称霸的齐桓公,为遏制楚国北进,亲率齐、鲁、宋、陈、卫、郑、许、曹等八国军队南下攻楚,以楚国未向周天子进贡为由进行讨伐,而楚毫不示弱。楚成王与齐桓公争霸,历时十余年,结果齐国大臣管仲先死、齐桓公力竭,国力渐衰,而楚国却后来居上,咄咄逼人。而后来的楚庄王,北伐陆浑戎至于洛阳,在东周的王都郊外举行阅兵仪式。周定王派王孙满慰劳楚军,楚庄王竟然“问鼎小大轻重”,并狂妄地对王孙满说:你不要以为你的九鼎有多了不起,我的楚军只要折断戈矛的尖儿,就足够铸成九鼎了!
“天子九鼎”,而视之如儿戏,楚庄王此语,大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了。而“问鼎中原”一语,便带着雄心、野心和霸气,流传了下来。
而当时,这便是曾随的生存环境。但在如此强悍的楚国面前,曾随又一次举起了“叛楚”的大旗。
公元前640年,据《左传·僖公二十年》所载,“随以汉东诸侯叛楚”,此时为楚成王三十二年,即距离随国帮助成王夺取王位已过了三十二年。面对如日中天、锋头正健的强楚,随国为什么要带领兄弟们进行反抗?是随楚的友好关系发生变化,已经不堪楚国的欺凌?还是为了道义、为了正统、为了维护姬周王朝至高无上的地位?
这些疑问的答案,史籍无载,我们也就不得而知。但随国此次“叛楚”的结局是没有疑问的,楚又是派大军“伐随”,并“取成而还”,以随的战败认输收场。好在随并未遭灭国之灾,大概是楚成王还念记着随国救命夺位之恩,抑或是因随国实力尚存,有着灭之不如服之的政治考量。
C图存求变 曾随保护楚王
“昭王奔随”是春秋时代的一件大事。对于随国、楚国,都是一件关系国运走向的大事。
公元前506年,离“随以汉东诸侯叛楚”又过去了134年。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记载,这一年,吴、楚爆发大战。
吴王阖闾任用著名的军事家孙武、伍子胥,并联合唐、蔡二国,奇兵突袭,楚军节节败退。这年冬天,两军决战于柏举(一说在今麻城,一说在今安陆),楚军大败,吴军进逼楚之郢都。
楚昭王一家及随从弃都避难,几死一生,逃到随国。
吴王率军追来,并对随国人说:周王室的姬姓子孙,凡是封在汉水一带的,楚国都把他们灭掉了。现在上天显示天意,要惩罚楚国,而贵君却把楚君隐藏了起来,周王室哪里得罪了你们?贵君如果要报答周王室,就希望能帮助我执行上天的意志,如果这样,就是贵君的恩惠了。汉水以北的土地,都可以归贵君所有。
这番话,吴王说得有情、有理、有利。
随国本为周王朝姬姓子孙,如今周天子有名无实,众多“汉阳诸姬”被楚人所灭,如向吴王交出楚王,即报周王室同宗之恩,又报 “诸姬”被灭之恨,还能光复 “汉阳”故地——吴王的话显然极具诱惑力。
而同时,楚人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。公子子期长得酷似昭王,他打算让昭王逃跑,自己穿上他的衣服,说:“把我交给吴军的话,国君就一定能免于被俘。”
面对吴人的诱惑与楚人的打算,随国内部大概争议极大。于是进行占卜,结果是将子期送给吴人“不吉”。随人于是对吴人说:以随国的偏僻狭小而紧挨着楚国,楚国确实保存了我们,而且两国世世代代都有盟誓,至今没有改变。如果有了危难就抛弃别人,又怎么能事奉贵君!贵君的忧患并不只是楚王一人,如果你们征服并安定整个楚国,那么我们就听从你们的命令。
随人占卜的结果,是天意还是人为,不得而知。但吴军大兵压境,作出风险极大的拒绝吴王的决断,还是有着不同以往的政治考量,和很大的勇气。周王室徒有虚名,几乎沦落等同为一个小国,绝无起死回生的可能,再同随之先君一样卫周抗楚,已经没有丝毫的实际意义,楚灭了,还有吴、还有越……个个都是虎狼之师。不背盟誓、难而不弃,随人答复吴人的一段话,不仅仅是外交辞令,也体现了随国重诺守信的生存与立足的法则。《史记·楚世家》述及此处,还有几句话:“吴请入自索之,随不听,吴亦罢去。”
随人不交出楚王,吴人要自己搜寻。一句“随不听”,更是显示了随人的坚决态度。而吴“罢去”的原因,或许是觉得随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,也或许是碍于随国还有一定的实力,而不愿扩大战争的规模。
而楚昭王的感动,《左传》中也写得惊心动魄:“王割子期之心,以与随人盟。”——割破胸前之肉,滴血为盟,这是极为神圣庄严的仪式。
楚昭王在随国住了将近一年,吴师退走之后,昭王才回到郢都。后人将他住过的地方称“楚昭王城”。清同治《随州志》引《史记正义》说,“楚昭王城在随州随县北七里。”据文物部门1957年普查,认为楚昭王城在今北郊星光村“荒草子遗址”。
至公元前489年楚昭王去世,他又在位十七年。
而在曾侯乙墓中,发现了楚昭王的儿子楚惠王送给曾侯乙的镼钟,时间为公元前433年。
公元前407年,楚声王娶曾姬无恤为夫人,说明此时随楚关系仍很融洽。
1981年,考古工作者发掘了擂鼓墩二号墓,墓主地位相当于国君一级,考古界定在战国中期前段,表明此时曾随尚存……
在风云急剧变幻的春秋战国时代,曾随作为一个相对弱小的国家,其国运的延续,使我们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外,看到了道义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。
名城保护大家谈
网友“铁心之友”:随州历史文化渊源流长。炎帝神农,开启中华文明之先河;春秋战国时期的曾侯乙,青铜铸造术、音乐乐理和演奏,开世界音乐之先河;季梁,伟大的思想家,重信尚德;历代先贤,不胜枚举。
市民佳佳:随州悠久厚重的历史确实令人骄傲,令人自豪。但也要清醒认识到随州地域文化也有其局限性。北宋文学家曾巩在《尹公亭记》中指出“随为州,去京师远,其地僻绝”。地理位置相对偏远,很容易导致人们思想的相对保守。对此,当今随州人要更加自觉地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,抓住发展机遇,创造随州更加美好的明天。